很多朋友都知道我十分喜歡林詠琛。在丹麥時知道她出了新書,真想叫家人買一本速遞過來。我的愛與恨都是徹底的。只要詠琛一出書,都一定會即時買來看。我已經分不清楚我是真的熱愛她的書,還是一種由小到大的情意結。日前看完《真》,終於完成了整個「隱系列」。《真》應該是林詠琛的書中,我最不喜愛的一本。
是我改變了,還是她文風變了,事情好難說得很絕對。感覺上,有些情景、情感寫得很露骨,以至少了韻味、氛圍也太造作。而這一系列五集的隱系列, 首三集寫得精彩,取材亦算特別,但第五集上半部拖得太慢,令我一度以為要拖到第六第七集,怎料最後五十版峰迴路轉,突然爆出外星人、新紀元式信念加上傳統仙子、古代神獸、金字塔能量和人口滅絕計劃大亂鬥。可謂cult 到爆。情節令人愈看愈失望加上人物的描寫愈寫愈粗糙,《真》真的是令人失望的結局。可能是這個系列已經拖得太耐,詠琛沒有心機繼續寫下去吧。但她再出新書的話,我還是會看。
或許我這麼討厭它和感到失望,是因為我真的對唯心說很反感。雖說我是基督徒,但我必須承認我骨子裡是傾向唯物主義者的。由始至終,我也對物質倚賴意識而存在的論述反感。《真》多次強調意念創造世界,改變內在思想便是在改變即將形成的世界。它讓我想起《牧羊少年奇幻之旅》中的「當你真心渴望某件事時,全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助你」,當年看這句說話沒有太反感,而這句話也成功成了《牧》的金句。對《牧》中的新紀元概念沒有太反感,也許它沒有說得太露骨,也沒有刻意營造,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。而《真》由頭至尾不斷重覆這個概念,像要進行洗腦儀式似的,令人不怎舒服。
而這個物質倚賴意識而存在的論述令我想起上個學期讀知識論中的Pragmatism (實用主義)。它大概主張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知識,所以也沒有所謂的真相,知識只是倚賴人類需求而浮動不變的怪物。那時,我完全認為這個主張荒謬可笑,椅子存在還是不存在是客觀的,無論我們主觀意識如何變遷。事隔不足一年,我依然相信一些知識是絕對的,但我開始明白和接受實用主義。哲學系的前輩曾說過,我們未曾對一個問題感興趣,或感到無法接納、無法明白一類問題和解答,是因為我們還未親歷其境,那些疑問還未開始困擾我們的人生。是見道語。哲學與思考是理性的,但引發思考和扭轉信念的,很可能是情感的牽引。
我開始接受實用主義的主張是緣於內在的絕望。鍾玲玲說,因為一切都是幻想。所謂理解,不過想像而已。人生,原來會走到一個巷子裡,對自身產生無法排解的絕望。真相,可能真的存在在高牆對岸,但我們是無力的,原來甚麼真相的、事實的、連聽起來也覺得很奢侈。相對於人類的渺小,真相大得連它的鳳毛麟角也無法看清。所謂的客觀事實或許存在,但人類無能,對我們來說,客觀事實不存在和我們無法知道事實,其實沒有甚麼分別。小時候認為白馬為馬,長大了認為白馬非馬,現在,不要問我白馬是是甚麼。我是誰?我有甚麼本事回答此等問題?請容許我不明不白地稱某種東西為白馬。
「老僧三十年前來參禪時,見山是山,見水是水;及至後來親見知識,有個入處,見山不是山,見水不是水;而今得個體歇處,依然見山還是山,見水還是水。」
這個典故在這些日子裡常縈繞著。小時候以為它是個故作高深的故事,那時認為「絕對」普遍存在。現在的我,沒有信心下任何定論,也許有一天,我會發現見山還是山或許又會有其他見解。我還是太年輕去下甚麼定論。我如此討厭唯心主義,現在明白了。也許是緣於自卑和對自身的絕望。宇宙愈大,永遠愈遠,人類只會愈渺小,就如拉遠了鏡頭,畫面也跟住模糊了。窮盡一生也不過是洪流中一圈平凡不起眼的漣漪,在出現的一刻就開始隕落、消失。說甚麼意識改變物質的?那是會令人發怒的狂妄。我們內心無論想甚麼,意識變成怎樣的怪物,哪只白馬黑馬又會為你貶一下眼睛?
日前友人用了一句說話形容我這樣的人。
「一個感性的,有很多情緒的人,卻認為自己要裝作理性。」
我很認同,又開始明白那是來自幾種自卑與一種驕傲的混合物。